2007-07-27

“救命先生”李可和他的弟子們 --- 下篇

  好病人難找 

李老這次中風,主要是因為一個月前的廣東之行,“看病看得太疲勞,氣候也不太適應,瘦了3斤,體重只剩下87斤。現在咱倆在一起,一大一小兩個瘦子”。他邊說邊笑著拍拍記者的肩膀。  儘管中心已經運作得頗有眉目,師母還是擔心師父的身體經不住辛勞。“還有建西、樂凱他們呢!這些孩子們都不錯,在現在這個醫療環境裏左突右沖,挺不容易的。”李老寬慰師母。  而他所說的“不容易”,是指目前許多對中醫的管理規定束縛了中醫的手腳。如果按照藥典的用藥規範,李老這大半輩子竟然現在“非法”行醫。那些謹尊師命在各地腳踏實地、治病救人的徒弟們,免不了也時常受此困惑。
  有一個笑話:兩個醫生聊天,一個問另一個,人是怎樣死的?答曰,死就是死嘛,每個人的死法都不一樣啊。那人便告訴他,人是被折騰死的。
  福建漳平市中醫院的李建西對此深有所感。“現在好病人難找啊!我自己常琢磨,為什麼師父當年處理很多危急情況,一副藥下去就形勢立轉?現在的病人,輪到中醫手上的,都是經過西醫無數折騰後沒有效果的爛攤子,中醫要收拾這個局面得比以前費數倍的力氣和周折。一旦效果不好,還要背上中醫治死人的駡名。”
  帶藝投師、自認“在李老處得見中醫精髓”的李建西,去年明就遭遇了一場風波。一乳腺癌患者慕名而來,建西見她雙臂麻木、雙下肢無力,確定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脊椎,診斷後他藥方中開出附子90克,服後因癌細胞擴散迅速,勢難遏制,導致截癱。其夫是名鄉醫,認定妻子病情加重全因用藥過度,遂與醫院及李本人發生糾紛。後經省市兩級醫療鑒定,證實患者病情變化與用藥量無關。甚至有醫生譏諷他開藥是“神經病”。因此,他在自己的診室門口,貼了一份“藥典告示”,明白無誤地告知患者,“重藥克重病”,“以毒攻毒”。
  因為面對的大多是重病、大病患者,醫患之間幾乎都沒有第二次機會,李建西同樣承擔著風險和巨大的精神壓力,在明哲保身和搶救生命之間,“幾乎每天都面臨選擇”。病人的信任也因此格外寶貴,而這種信任的基礎就建立在醫生平時積累的醫術和醫風的口碑之上。
  因為老藥工的炮製技術瀕臨失傳,藥材質量缺乏保證,“我沒事就去醫院的藥房轉悠,不是我喜歡,而是因為我怕,最怕中藥的就是中醫”。記者在他的房間裏看到一個小壺,就是專門用來試煎、試嘗中藥的。

  療效決定一切

  對於中藥的使用,熟知西醫規範的孔樂凱認為:“西醫的規定裏,急救時對許多藥物的使用可以超出常規用量數倍,中醫藥典卻不分情況一刀切,比如附子超過9克就可以找你麻煩。重症急症的用藥量理應放寬,根據不同情況靈活規定。目前的規定客觀上起到的作用是,只允許西醫急救,而不允許中醫急救。而西醫手術、介入、甚至部分藥物運用等治療都需要病人或家屬簽字,用中藥重劑治療急危重症、疑難病時是否也可以參考這種做法?”
  “另外重要的一點,應該建立中藥質量評價體系,對藥量的規範必須以藥材質量為基礎,生藥主要成分含量不同,用量自然不同。”
  孔樂凱原是白求恩醫科大學(現吉林大學醫學院)的病理生理學碩士。讀了8年的西醫核心課程之後,他覺得西醫理論無法解答他對人體和疾病的許多疑問,轉而自學中醫,2001年考取了山東中醫藥大學的博士,2004年畢業後留校任教,並在學校附屬醫院做一名內科大夫。
  “讀博士時我一度很鬱悶。我放棄了13年的西醫探索,轉到中醫領域,卻發現中醫臨床拿不出效果來,博士有什麼用!在最苦悶的時候,遇見了李老。我正在十字路口徘徊,師父指給我一個方向,這才是正路。怎麼證明?療效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之前,我和社會上那些我接觸的中醫大夫沒有本質區別。”
  “現在學生好找,李老這樣的臨床大家做老師,難求。李老身上最寶貴的一點在於他敢於治病,遭遇急危重症敢用雷霆手段,這源於他的能力和自信。中醫院校的老師自己對臨床都沒有信心,怎麼教學生?”  談起去年網上簽名呼籲“廢除中醫”,孔樂凱倒是毫不激憤,而是坦言:“我覺得那些簽名者或許曾經深受其害,受中醫缺乏療效之害。一個病,西醫能看的,中醫勉強;西醫不能看的,中醫也不能,如果都是這樣的話,外力的保護、扶持有什麼用?沒有療效的醫學只有死路一條,把醫療交給市場,市場自然會去選擇。”
  孔樂凱認為國家應鼓勵有能力的中醫大夫創辦中醫研究、醫療、甚至中醫教育機構。目前國內中醫研究的現狀是以西解中,而各級中醫院在整個醫療過程中按西醫的模式運行。這樣的體制不利於中醫的發展和高水準中醫大夫的成長。“一個中醫大夫的理想生活方式是白天看病,晚上看書,收入靠診金,職稱靠病號量!你是醫生啊,你得治病,你不是實驗室裏擺弄老鼠的科研人員。”
  早有業內人士對記者戲言:“現在的體制留不住好中醫。醫院養活的人要呆在醫院裏,養活醫院的人最好是出來。”
  記者趕到濟南當天,正逢孔醫生出診。“外地來的優先,上年紀的優先,剩下的人才按掛號順序。”病人見記者面露不解之色,解釋道:“這不是醫院的規定,是孔醫生自己定的,掛他號的都知道規矩。”

  小救命先生

  一直忙於為傳承師父的經驗而在廣東成立急危重症治療中心奔走的呂英,這些天終於松了口氣。與廣州軍區空軍醫院合作的課題——“李可破格救心湯救治難治性心衰的臨床研究”,終於在6月底正式上報廣州市科技局。雖然審批結果要等到9月才能揭曉,但準備工作總算告一段落。  只要呂英醫生出診,人們常常看到天河區婦幼保健院一樓—大早便排起了長長的人龍。有一家臺灣人看病,連4個月大的小女兒在淩晨3點也被媽媽用背藍帶著一起排隊,因為醫院規定一個人排隊只能掛一個號。
  自2001年,呂英的日門診量就超出100人,她坦言,“那時候是以數量取勝,雖然人多,但病種單一,主要都是一些常見多發病。”2005年,呂英被廣州市選拔為優秀中醫臨床骨幹,為了保證理論培訓和臨床跟師的時間,經院辦決定,她的掛號量減為日70人。
  拜入李可師門後,接手的大病越來越多,2007年,掛號量減少到最低的60個,但她卻感覺比以前累很多,因為“對付這些需要花費數倍的時間,有時光是看西醫診斷資料就要十幾分鐘,雖然這些對我只是參考,但這也是對病人的尊重。越是重病號,你越要跟他耐心解釋,尤其是三陰伏寒的患者,用仲景原方原量會出現不同的身體排毒、排寒反應。醫生是給者,病人是受者,雙方的溝通、患者對醫生的信任和病人自己抗病信心的增強,對治療效果往往幫助極大”。
  “我經常推薦病人看一些中醫的普及讀物,有些病人剛開始還以為我是推銷書的。”呂英笑著說。“但現在不會了,許多哮喘患兒的痊癒使他們的母親紛紛加入自學中醫文化的行列。”  之所以空軍醫院同意合作立項,還與呂英的一個徒弟有關。原廣東省檢察院的副檢察長許天祥身患肺癌,漸併發腦、肝及胰腺等多處轉移,今年經腫瘤醫院與空軍醫院會診後確定了治療方案。最後一次大劑量化療後病人出現全身衰竭,神志不清,僅餘一絲呼吸,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已有心理準備的家屬便通知親友趕來告別。
  其中一個朋友見老許氣喘不繼、痰聲碌碌,實在辛苦,於是介紹呂醫生。家屬抱著“至少可以讓病人走得少點痛苦”的想法,找到呂英。當時她剛好去山西看望李老,於是讓自己的一個徒弟出診。
  徒弟把診治情況告訴她之後,她只在破格救心湯的基礎上適當增加了藥量,並加入小半夏湯,以期挽救性命後避免痰液賭塞氣管而功虧一簣。結果病人服藥次日下午3點,已經可以連續說話。
  空軍醫院的領導非常震驚,一個20多歲的小徒弟就能救人於瀕死,這就是雙方合作意向開啟的契機。李老知道後,在飯桌上對著小徒孫呵呵一笑:“就叫你小救命先生吧!”
  隨後的40多天裏,病人停用一切西醫手段,恢復正常飲食,偶爾還可以坐輪椅外出半小時。最後雖因病情過重去世,但是在睡眠中安詳離開。
  目前,東莞、珠海等地的醫療機構也正積極與李老聯繫,建立臨床經驗傳承與研究的基地,短期內有望取得實質性突破。另有馬來西亞和澳門欲開辦中醫學校,邀請李老及其弟子前往講學。
  “建西,今年會有大變化!”“師父,是今年的五運六氣要出現大變化嗎?”“亂講。你準備舉家遷到廣東吧,形勢變好了,中醫發展需要人啊!”李老忙著把消息通知散在各處的弟子們,急切得像個孩子。  (本刊記者鍾岷源對本文亦有貢獻) 來源:<<南風窗>>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