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7-24

“救命先生”李可和他的弟子們 --- 上篇

轉自 cocokyh
http://cocokyh.blog.hexun.com/11001405_d.html

古語雲“大醫不出,蒼生可濟”,而今,大醫不出,中醫學如何正確傳承,談何復興?

  “可能要推遲幾天,中風了,半身發麻,口齒不清。不要緊,我給自己開了幾副藥,恢復得不錯。對,在家多休息幾天。”第一次見到李可老先生還是在一年以前,當時,記者對他的滿頭銀髮印象深刻,開玩笑說,“中醫外表就該像您的樣子”。眼前,從矍鑠的步態上,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位一個月前剛剛中風的78歲老人。
  7月3日一早起來,老人步行去離家不遠的診所,“有幾個香港的病人今天要趕過來”。只要人在山西靈石,就少不了要跑到診所,這已是他行醫的第51個年頭。
  電話裏被推遲的會面,是原定於7月中旬到深圳的一個“美國代表團”——因為李老曾用30副藥治癒過一例美國面赤症患者,痊癒後的病人回到美國,口耳相傳之下,分散在全美各地的病人們竟然自發組織了來華求醫團。美國有—大批深受此病困擾的病人,嚴重的甚至導致自殺。這些被當地醫療手段宣佈治療無效的患者,以及部分心衰症病人,約定每次十幾個人,分批來華求診。

師母的不同意見

  7月的山西,中午已經有些悶熱。診所和幾間汽配零件門市並列在公路邊,偶有火車從百米開外的鐵路橋上呼嘯而過,窗戶上滿是灰塵,整排房子的破敗程度倒是符合人們對這個內陸產煤省份的縣城面貌通常的想像。經常有慕名前來的病人驚訝得睜大眼睛,無法把“李可”的名字和眼前的這間診室聯繫在一起。老人對此不以為意,“弄它幹啥呢,又不想騙人’。
  與時下許多善於就傳統文化侃侃而談的人相比,老人話不多。“晉以後,以儒治醫,流弊就在尚空談,不重視臨床,對內經等經典多有違背、誇誇其談,以為讀過兩本醫書就可以‘不為良相,則為良醫’,實際誤人不淺。”
  2002年隨著《李可老中醫急危重症疑難病經驗專輯》的出版,不斷有後學執弟子禮從各地登門。儘管李老強調“臨床家要多做現身說法,培養學生敢治大病的膽識與能治大病的功力”,但其實自從1992年他從靈石縣中醫院院長的崗位上離休以來,—直缺少一個合適的平臺有效地傳承經驗。
  年初幾名弟子趕到靈石,就是想勸老師正式出山,到廣東主持一所中醫急危重症治療中心。只要老師答應出山,他們就正式開始實質性的運作。
  “我不同意他去!”坐在窗邊的師母一開口,兩個徒弟都沒聲了“他現在要是60幾,我不攔著他!早兩年,晚上熬夜,早上出去接著看病,啥也不耽誤。年紀大了,一旦有個啥事情,兒女不在身邊哪能行呢!,'
  “呆在家裏就夠他累了,每天光電話就要接60多個,有的病人可囉嗦呢,讓我們幫著買藥,他還跑上街去給人家寄藥。有一次半夜1點多電話響,他窩在沙發上跟人講了一個多小時。我心煩了,著急了,就不去交話費,讓電話停一陣!”師母越說越覺得老伴辛苦,顯然動了感情。  “師父太累了,晚上就別接電話了!搞中心就是想搭一個平臺,師父每年抽段時間去指導一下,講講課,帶著我們查查房。一般的病就交我們處理。”一名弟子說。
  “唉,越是半夜打電話的病人,越是急症,哪能不接啊。”師父在旁邊輕聲道。
  午飯時師母不在,李老跟弟子們交了底:“這個事你們儘快去做。我上次見南懷瑾,問他中醫要復興該怎麼辦,南老開玩笑說‘睡大覺’,他建議我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好,等待時機。我覺得現在這個時機快到了!”看到徒弟們的眼神,他解釋說:“許多人以為李可這個老漢怎麼怕老婆呀,其實不是,我這一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她,現在老了,不想讓她再擔驚受怕的。”
  “1967年‘文革’開始不久,我就被抓進去關了1年零4個月。呆在外面很難受,常被揪去戴鐵帽子遊街,進去就舒服了,沒人折騰你。看守所長每次把我提出來給人看病,還給準備一包煙。家裏人在外面可受罪了,大隊把口糧停了,全靠我老伴在縣鞋帽廠打零工納鞋幫,買回一些不算糧食的吃食養活4個孩子。她跟著我沒少受苦。”

  離休的赤腳醫生

  “我們原來還是同行呢。”李老笑呵呵地對記者說。少年李可初中沒畢業就毅然從軍,參加了解放蘭州的戰役。1949年,人西北軍大藝術學院文學部學習,畢業後在第3軍的《前進戰士報》做編輯。西北全境解放後,他轉業到甘肅河西走廊及慶陽地區工作。
  1953年,他被上級抽調參加工作隊開展“三反運動”,得罪了一些官員。當時,胡風在《甘肅日報》做記者的一個學生,恰好與李可同一個工作隊,到了1955年,他就‘名正言順”地被誣為胡風反革命集團分子,關押了2年7個月。1961年,他被勒令退職,遣返回老家山西靈石。
  在獄中他開始自學中醫,回老家後正趕上3年大旱,他給上門來的病人開出的方子都有補中益氣湯,效果很好,“不是這個方子能治百病,而是人們餓得太過,體虛則百病生”。
  1963年,李可成為全國第一批赤腳醫生,“其實我從來沒有正式拜過師,因為條件不允許,誰要跟我接觸多一點就會被叫去談話審查,拜師不是害人嘛!只能自己一邊看書,一邊搜集民間驗方。農民很可憐,推出去於心不忍,接下來又力難勝任,逼得我只好現學現賣,急用先學,白天看病,晚上翻書查資料,經常讓一個個疑難問題弄得焦頭爛額。”
  而由於農村患者家貧,非到危及生命不敢言醫,因此在那段時間裏,他接觸到的多是急危重症,自創破格救心湯,將100多例西醫放棄治療的心衰瀕死的病人悉數救回。
  當時,畢業於日本帝國醫科大學的“右派”心血管專家董威被下放到靈石中學做校醫,他看到李可搶救心衰的方法很驚訝,認為其水平已超過西醫。“我看過你們中醫的藥典,附子用量超過9克就是非法的(注:2005年新版藥典規定附子用量為3~15克),你卻用到200克,如果出什麼差錯患者告你,你肯定會進監獄,當地也有其他中醫,為4Uz,只有你這樣治?”李可回答:“那些農民就是兩個字——可憐看他們實在可憐就救一救吧,根本沒考慮風險的事情。”
  等到1978年,恢復全國統考,他獲得了中醫師資格,進入縣人民醫院中醫科做了名普通的中醫大夫。那是他最忙的時候,從8點看到下午2點,“沒有辦法,因為大都是外縣來的農民,拖到第二天,他住一宿又要多花錢。藥房的同事不能正常午休有意見,我只好自己出錢請他們吃飯”。  救治心衰病人,需要醫生親自煎藥,患者服藥40分鐘反應正常後醫生才能離開。對那些缺乏中醫知識的農民患者,李可有時需要上門幫著熬一次,讓病人家屬看一遍學會了才放心,並記下姓名、住址回訪。
  “你問我,為什麼我的4個孩子都不學醫,不是我不想教,是他們看多了,覺得醫生是個最倒楣的行當,一點興趣都沒有。農民太窮了,許多病人沒錢拿藥就記在我的賬上,最後只能給免了。一來二去,孩子們都抱怨,說我除了留著自家的房子住,連房底下的宅基地都賣了貼給病人了。2005年,我去馬來西亞、新加坡,當地病人給的錢,合人民幣大約60多萬,我都捐給一所大學的中醫研究所了。”
  1982年7月,蒙冤27年後他終獲“平反”,於1983年牽頭創辦靈石縣中醫院,任院長近10年。“那是我最苦惱的階段,病不能不看,雜事不得不管,太浪費精力了。現在回想起來,沒有我中醫院可能辦不起來,但事情鬧成以後我急流勇退就對了。”
  1992年離休後,他自己開了一家診所。“我一個月2000多元的離休工資,在縣城裏生活不愁,錢貼多了兒女還是有意見。老伴其實一直支持我。有一次午休,徒弟擋住了一個外地病人,她看見了很生氣,覺得人家病成那個樣子,大老遠跑來,擋在樓下不近人情。”
  ICU裏的中醫  一聽說幾個弟子運作的急危重症中心,可能會設在一所西醫醫院下面的一個部門裏,師母一下子激動起來。“不是我膽小,你一搞急救就影響人家的收入,病人進ICU,一天花費從幾千到上萬,你一副中藥才一兩百塊錢,惹人恨得很。那會兒就我們兩個老傢伙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電話線就被他們拔了3次,連跟家裏報個信都不行啊。”
  2000年以後,李老經常穿州過省給人診治,網上關於李老的行蹤隨時更新,病人像看直播一樣,也跟著他到處跑。師母說的就是李老被請到某地講學、治病時的經歷。當地一名中醫學校的研究生作為親歷者,在自己的博客裏記錄下在這間醫院的ICU病房裏發生的一幕——  雖然是中醫院,但ICU的主任是不折不扣的西醫。當李老看完病人,開出治療方案後,西醫一方開始作出一系列的“質詢”。焦點是病人高燒反復不退,同時伴有高血壓、高血糖、心律不整。西醫已經用上了透析機、包括抗生素在內的四五種吊針,卻無法退燒。
  唯有李老注意到,“病人這幾天總是在半夜2時左右體溫升至39度以上,這正是厥陰循行的時辰,且病人時而手足厥冷,時而高熱,若非厥陰病還有何可能呢?當院長問到李老病人喝了他開的藥會有那些可能的壞情況出現時,李老答得妙,‘根本不可能壞下去’。”
  終於李老的藥用上了。病人服藥後,體溫由38度多降至37.4度,沒有發生心衰,血壓正常,初步顯效。“可惡的是,交班時那個醫生竟說,‘病人體溫曾升至39度,但經冰敷後,現在已經降下來……’一開始李老已要求把冰袋撤去,不知道那醫生是怎樣紀錄病程的,有心還是無意?雖然中醫在這次成功了,但可以想到,中醫要走的路是何等艱巨!”
  李老說,院方後來決定停用中醫,病人最終沒能救回來。“這種事情太多了。我主持靈石中醫院時,是純粹的中醫手段,心、肺、腎三衰病人急救上千例,從未失手。現在卻每每遇到我剛把人救過來,回頭就被西醫的ICU收進去出不來。大家還都覺得很正常,沒有人說是西醫把人治死了。”
  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原總編郭博信曾多次到山西靈石調查探訪,李老用中藥搶救瀕危病人數以千計,“其中有案可查、被西醫下了病危通知書者,亦有百餘人”。時下各醫院都是急救找西醫、中醫靠邊站,而李老在縣人民醫院中醫科任職期間,“……急救卻是中醫科的事,這在全國各醫院中可謂絕無僅有”。
  廣州離休幹部封某三衰病危,在廣州某醫院ICU搶救無效。李老要求停止一切西醫手段,把脈擬方,病人服藥後8小時,起來吃了一小碗面。幾天後轉院,因為沒有交代清楚,上午一進ICU值班醫生就用上了抗生素,“病人陽氣剛剛恢復,這時候絕不能用抗生素,抗生素是非常寒涼的東西”。下午病人開始昏睡,再沒醒過來。李老回憶起這些,眼神裏充滿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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